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响,官刀立时歪向一边,刀面上钉着一支银闪发亮的笔——判官夺命笔。云清登时大喜,此时酸麻感已退,旋即展开轻功与焦捕头拉开距离。焦捕头一击未中,正要将刀拉回,才发现判官笔已将厚实的官刀砸成碎裂铁片,拉回来的,只有半截钢刀。
当判官笔当啷一声落在地上,另一支判官笔隔着收束的布袋,已在焦捕头的前胸后背点了七八处大穴,焦捕头口中轻哼,身子已扑通倒在地上,一双铜铃般的豹眼充满不可置信的神情,直直盯着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。
宿冬尘拾起落在地上的判官笔,轻轻抚视,略带责备道:“真是千钧一发啊,云清,你的功夫真要好好磨练了。”
云清并不直接顶嘴,只是啧啧念道:“我只知今晚要敲锣打更,怎会料到有拔刀的时候。”
“焦捕头的刀法好生霸道,宿某不敢领教,只好点穴避战。”宿冬尘向倒在地上的焦捕头拱手道:“只是方才情况危急,下手失了轻重,焦捕头的穴道,怕要几个时辰才能解开,诸多得罪,宿某告辞。”说罢,才领着云清飞身而上,消失在胡同之中。
焦捕头仍睁着眼睛,被点了哑穴的口张张阖阖,好像已知道了那白衣人的名字,天底下有几个人的轻功如此之高,手持判官夺命笔而不夺命的人呢?那人身上一缕淡淡的桂花香,已做了最好的回答。
明月仍高挂,擒燕玉手竟没有离去。
云清睁大着眼睛盯着一袭夜行衣的席玉灵,仿佛不相信传说中的扬州怪盗,竟是平日看来精神不振、需要人搀扶的计二夫人。他们三人对坐在屋檐上,彼此手中的兵器皆已收起。
宿冬尘问道:“席夫人因何留下?”
“就算今夜我走了,明日你还是会光临寒舍的。”席玉灵微微一笑,那笑容在月光下竟如此美丽。
宿冬尘感激地笑道:“宿某也不愿惊动计老爷与计二爷,席夫人若能在此给个交代,也十分妥当。”
席玉灵挑起眉梢,问道:“你不想把我抓回去吗?”
“实不相瞒,宿某与云清已将象牙雕花葫芦找回,擒燕玉手与百里无窗本是同行,此次行动,一是拜见,二是询问,何况已知快玉手是席夫人,宿某是万万不敢捉拿的。”宿冬尘说得很客气,表情却有些酸苦。
席玉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:“意思就是,你只为了厘清那几个疑点而来?”
宿冬尘叹了口气道:“宿某只想知道,江湖中毁誉参半的快玉手,究竟是怎样的人物?”
三人坐在一片青瓦的斜房顶上,宿云两人都在等着席玉灵回答,不时望着月色下的扬州,景色仍美得叫人心碎。这世界上的某些美好事物,是在得到那一瞬间就开始害怕失去的,眼前的美景正是难以被时间留住,虽然月有阴晴圆缺,怎奈它日的圆月,已非当时的良辰。
席玉灵沉默良久,鼻息起伏,却不知如何开口。她的双眸也同样凝视着扬州城的万家房顶,有斑驳、有华美、有破败、有庄严、有狭窄、有宽敞、有青砖红瓦、有土墙木屋,放眼望去,这是一片容纳大千的城,然而有人穷奢极欲,却有人饔飧不继,这是公平的吗?
席玉灵长长叹了口气,才缓缓开口道:“许多人只知道我初一十五在扬州城内行窃,却不知道初二、十六两日,是我施舍贫困的时候。”
“等等,我不大明白。”云清插嘴道:“计家一向乐善好施,席夫人这不等于画蛇添足吗?”
席玉灵摇摇头,笑了笑道:“阳光虽普照,却也有难以泽及光辉的地方。”
云清听得一头雾水,一旁的宿冬尘却跟着淡淡笑了,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,道:“计家即使大力捐献,却也仍心有余而力不足,要想创造出一片祥和富足的世界,仅凭一人一家之力,实在太过困难。”
“等等,那我更不明白了。”云清皱着眉道:“那为何不按需分配呢?看哪一家贫困就先救济谁,这样不就行了吗?”
席玉灵看着少经世事的云清,不禁又笑了,却笑得有些苦涩,叹道:“在计家这么一个大宅门里,做善事也是很讲究名目的,今天你给了王寡妇二十两,明天李老妪就要骂计家为何不给她。无论你偏袒了谁,难免要落人口实。”席玉灵又转过头,看着宿冬尘道:“其中的难处,不是江湖中人能体会的。”
宿冬尘也长长吹起了鼻息,感叹道:“也是,江湖中的公道正义,在州县府尉的世界是很难轻易实现的。想指定帮助哪一户人家,还是用江湖的法子快些。”他也抬起头来,以一种欣慰而赞赏的眼神望着席玉灵道:“所以席夫人才成为了擒燕玉手。”
席玉灵苦苦笑了笑,望着远处计家那片宅院道:“所以计家二夫人才成为了扬州怪盗。所以象牙花雕葫芦不能是席夫人卖掉的,必须是快玉手偷走的。”
云清愣了愣,忽然感到一股麻痹感在身上流窜,好像在那一瞬间,他懂得了为何宿冬尘说过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难处,也懂得了席夫人的宝物必须被擒燕玉手盗走的道理。
“计家待扬州城不薄,我本是不愿下手的,那些老老实实做生意致富的人家,我从来不会踩那些人的点。”席玉灵说道,也不知道是在解释给宿云二人听,还是解释给自己听。
宿冬尘点头同意道:“劫富济贫这话本就是不对的,劫恶富、济善贫,才算是还世界一个公道。”